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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第十九章晏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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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第十九章晏離

因調查平安燈一事,文殊閣的課業停了幾日,今日覆課。

容姒幾個吃著舒菱兒做的桃花糕,趁講學未來,互相抽背書義的課業。只是沒多會兒,淳於星便熬不住,從書義聊到了下月的驪山春獵。

“今年因著天災連春獵都延後了,眼下災情緩解,聽我爹的意思,這次春獵聖上打算好好操辦,務必盡興而歸。”淳於星說著,又嘆了口氣,“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,聽聞驪山上有好多奇珍異獸,還有孔雀呢。”

“我也想……”舒菱兒小聲道,“在家父親不讓學騎馬,宮裏又不方便,若能去驪山,便沒人管得了我了。”

容姒清咳一聲,故作深沈道:“你們若是想去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容姒迎著兩雙亮晶晶的眼,笑道:“我同父皇打了個賭。”

她素來好騎射,每次圍獵必然央著父皇帶她一起去,只因她恩寵極盛,其他女眷卻未必有這機會。

今年伴讀入宮,淳於星又是武將之女,定然對驪山圍獵感興趣,容姒一早便求聖上恩旨,允許女眷隨行。聖上並未一口回絕,卻也提了要求,要她在此次的書義考核中獲得“乙等”以上。

“也就是說,只要你考上了乙等,我們便都能去驪山了?”

容姒點頭:“是這個理。”

“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!”淳於星精神一振,立馬將書又塞回容姒手裏,“斯人快些背,我想去驪山看孔雀。”

舒菱兒幫著研墨:“要不還是多抄幾遍吧,殿下?”

容姒:……

容姒只得埋頭苦讀,直到聽到身後有人喚了聲“太子殿下”,幾人起身行禮。

太子一身褚衣玉帶,行止翩翩,除卻手上還纏著傷布,祭禮上的一切似乎與他並無影響。

旁的皇子關心太子傷勢,二皇子容岳則大咧咧拍了拍太子的肩,笑道:“殿下這身子骨還是弱了些,待到驪山圍獵,二哥帶你好好練練。”

太子笑著應下,神色與往常無異,容姒卻覺出幾分微妙的不同來。

許是察覺了容姒的目光,太子又轉頭問容姒:“那貍奴養得如何,可還乖順?”

“皇兄眼光好,挑的寵物自然也是好的。”皇後和太子面前容姒一向嘴甜,太子的神色愈發溫和,卻是搖頭笑道:“這貍奴雖是為孤所購,最先挑中它的人卻是良臣,你啊,誇錯人了。”

容姒眸中微頓:“那要多謝喻公子了。”

喻良臣依舊穿得素淡,垂眸靜立時似乎毫不起眼,可著眼看去,他的五官在貴氣逼人的太子身側竟也毫不遜色,反而有股疏淡的俊逸,一時不知是明珠映月還是月照明珠。

聽聞那鴻臚寺卿雖長相俊秀,但政績平平,竟能生養出喻良臣這般表面君子的虎狼之輩麽?

容姒的目光停在喻良臣頸側,護國寺上她用金簪留下的痕跡眼下已然瞧不出了,而喻良臣從未提及過此事,好似對容姒的殺心一無所知。

喻良臣未受容姒的謝,側身從袖中掏出頁紙來,奉給容姒:“異瞳貍奴比尋常貍奴更為難養,這是臣下從那商人口中抄錄的,殿下照這細則來養,定不會有差錯。”

容姒垂眸瞧了一眼,喻良臣的字有種工整的娟秀,如同他這個人,給旁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看似尋常卻又不卑不亢。以往容姒瞧著,他雖與沈國公家的嫡子一道跟著太子,卻不如那沈聽遙與太子親厚。可如今太子竟讓他幫著挑選送她的禮物,叫容姒有種直覺,似乎在祭禮之後,他與太子的關系也更為親近了。

這絕不是容姒所樂見的。

太子越是信任他,容姒就越難除掉他。

容姒垂眸,下月驪山春獵,她定要隨行左右。宮中耳目眾多,獵場,才是她的主場。

***

容姒與聖上的賭約漸在宮中傳開,正好給了容姒頻繁出入萬卷樓的理由。

萬卷樓中的內官也已然習慣常見到容姒,見她過來,立時放下冊子行禮道:“之前殿下要的幾本字帖已歸還樓中,殿下可要借閱?”

樓中的書籍外借需要登記,容姒目光一垂,見那冊子末列簽了“晏離”二字,可見之前她要尋的字帖便是被此人借去。然她已然選了衛氏行帖,旁的字帖便用不上了。

容姒謝過內官,自去樓中尋些考核用得上的書籍,又尋了個靠窗的角落,就在樓中翻閱。

“殿下。”

剛坐下不久,眼前便微微一暗,容姒擡頭,見一少年手捧書冊於案前行禮,雖只著素衣玉帶,但垂下的玉玨是純色的羊脂玉,松綠流蘇整齊壓在袍角,隱隱可見其下銀線。他身姿挺拔,卻不如尋常少年那般寶劍鋒芒,反而有股玉質的內斂,瞧著更顯持重沈穩些。

容姒記得他,那日她與容卉大打出手,是此人出聲圓了場,給她們留了幾分薄面,為此容姒浮了點笑意,頷首道:“晏公子。”

晏離有些意外,卻沒叫容姒看出來,跟著淺笑道:“殿下是在備考?”

晏離亦聽聞了容姒與聖上作賭之事,看了眼案上的書冊,又道:“若是備考書義,殿下選的這些並不十分合適。”

容姒眸中微亮:“晏公子有什麽建議嗎?”

晏離報了幾冊書名,微微一頓,又從懷裏抽出一本來:“這是離平日讀書的一些隨筆,殿下若是不棄,可隨意看看。”

晏離說得謙遜,容姒翻那手劄,裏面除了一些游記、小傳還有他拓寫的文選,不少還附有詳細的註解,比正本要通俗易懂得多。

“你也要備考,這般借給本宮,無礙嗎?”

晏離笑了笑:“殿下放心,即使沒有這本手劄,離也能考上甲等的。”

這話雖透著些許傲氣,卻並不叫人覺得反感,反而能令容姒放下顧慮,安心收下這本手劄。容姒回到扉頁,上面寫著晏離的名字,他出身晏氏嫡支,鐘鳴鼎食之家的晏氏,朝代更疊亦能屹立不倒,即便已不如前朝顯赫,但依舊是清貴的世家大族,而假以時日,這個少年或許會成為晏氏新一代的話權人。

窗外有淅瀝的雨聲,微涼的雨滴由疏至密,天際陰沈,不知何時起竟落下紛飛大雪,將宮城都籠罩在一片素白之中。雪沫積在容姒肩頭,很快便滲透了外罩的鬥篷,此時的她跪在鳳儀殿前,然門口的兩個內侍目不斜視,仿若瞧不見她這個人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鳳儀殿的大門才從內打開,出來的人是紫英,她未若從前一般笑靨如花,只冷聲道:“殿下還是請回吧,娘娘沒空見你。”

容姒張了張嘴,只呼出一團白氣,還未出聲又聽紫英道:“殿下做出這等事來,實在是丟盡了皇家顏面,娘娘自愧沒有教好殿下,待殿下開了府,這鳳儀殿便也不必再來了。”

紫英道完,又側身行禮:“三公主。”

容姒轉頭,見容嵐不知何時到了殿前,身上依舊沒有過多墜飾,唯有常戴的一對點翠耳飾換成了上好的東珠,行動時東珠微晃,色澤瑩潤。

她身邊的宮婢收了傘,雪水化開,甩傘時有幾滴濺到了容姒身上,容嵐不由蹙眉:“桃溪,無禮。”

宮婢桃溪撇了撇嘴,不情不願地給容姒致歉。

“恭喜五妹妹,得償所願。”

容嵐看著容姒,素來怯懦的臉上浮出幾分陌生的冷意,還有幾分叫容姒看不懂的覆雜,她頓了片刻,驀而又彎了唇,低聲道:“可惜他一個詹事府左庶子,本是前程錦繡,如今盡數毀在了你的手裏,也不知他對你的恨意會有幾分?”

容姒擡眸,一張臉比雪色更白。

容姒不知是怎麽離開的鳳儀殿,只覺雪雨冰冷都已浸到了骨子裏。

“殿下。”

頭頂一暗,容姒恍惚看去,滿眼的交錯竹骨撐開一方天地,容姒站在傘下,聽眼前之人道:“雪勢甚急,殿下記得撐傘。”

他的眉眼在冰天雪地間有幾分朦朧的溫潤,在所有人或鄙夷或厭惡的視線中顯得尤為澄澈。

“還未向殿下道賀。”那人道,“晏離在此,賀殿下及笄萬福,千歲長安。”

“晏……離?”

容姒一怔,猛地坐直了身,手中狼毫隨著她動作翻下書案,卻被兩根修長指節穩穩接住。

窗外依舊有淅瀝的雨聲,然她好端端坐在萬卷樓中,並未狼狽地跪在鳳儀殿前,也未見大雪紛飛下撐開的竹骨紙傘。

果然,又是夢。

只是這個夢叫容姒格外地不舒服,好似有什麽堵在胸口,沈得她喘不上氣。

未等容姒緩下心緒,身後已有人將掉落的狼毫重新擱在了筆山上。

“殿下睡在此處,小心著涼。”

驟然聽到這道聲音,容姒險些如同炸了毛的貓一般從座上跳起,回頭果見是他,只勉強穩著聲線道:“你怎麽在這?”

窗外吹來的風撩起喻良臣的衣袖,他擡手將袖口壓下、捋平,然一雙眼始終望著容姒的眼眸深處,從容不迫:“此處是萬卷樓。”

容姒能來,他作為太子伴讀,自然也能。

容姒的唇角依舊僵硬,換了問題:“你何時來的?”

“不久。”喻良臣淡聲道,“只比殿下早了片刻。”

只比她早了片刻?也就是說方才她和晏離談話後又入了夢,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?

容姒心頭發毛,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在夢中說些不該說的,也不確定喻良臣是否聽聞。容姒默了幾息,心中千回百轉,喻良臣卻是垂眸,目光落在容姒寫了一半的註解上。

容姒練字已有段時日,雖還未到神似的地步,但已與衛氏行帖上的字有幾分形似了。

容姒神思不屬,沒有註意到喻良臣在看到她的字時,眸色倏然一暗。

“殿下是在仿衛氏行帖?”

容姒沒想到能叫他看出來,見他盯著案上的註解,容姒下意識伸手過去,一把將書冊蓋上:“是又如何?”

喻良臣頓了頓,再擡眸時唇角似牽了絲笑:“殿下的字有形無骨,若是衛氏先人得見,怕是要跳了墳頭,再死一回。”

容姒抿了唇,不想再同這人說話,一陣乒乓收拾了東西,便頭也不回地下了樓。

獨留喻良臣一人立在案邊,靜得只聞窗外雨聲。不知過了多久,喻良臣取了案上裁好的紙張,拿筆沾了墨,一筆一劃寫下容姒的名。

這兩字同寫給容姒的細則字跡一般,工整娟秀,挑不出一絲毛病。

然接下來,喻良臣將筆換至左手,卻是連筆寫就一氣呵成。若容姒還在,一眼就能認出,這兩字亦是仿的衛氏行帖,卻是落筆純熟若行雲流水,是上佳之字。

鮮有人知道,他幼時便能雙手行書,只因身子不好,常年閉門不出,那人就從宮中的萬卷樓給他借了各式各樣的字帖出來,他練了許多,其中最喜歡的,便是衛氏行帖。

喻良臣笑了笑,眼裏卻愈發疏冷,他將寫過的紙張折起,伸到油燈處燃盡。

灰飛飄出窗外,一下便被雨勢湮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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